68.嶙峋_甜豌豆方程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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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8.嶙峋

  黑瘦少年站在午夜的街边,一根接一根抽烟。

 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由过。

  大喇喇站在露天,想抽烟抽烟,想抖腿抖腿,烟蒂扔满光洁的大理石地面,没有任何人敢上来啰嗦,他想,他是寻到了好靠山。

  少年名叫张明,很普通的名字,很普通的长相,过目即忘的路人脸,非常有利于他从事曾经的“职业”。

  他是一个小偷。

  很普通的那种,公交车上摸个钱包,网吧里偷个手机,无业游民,四处流窜,偶尔被警察拿住,涉案金额都不够入刑,就是这么个胸无大志的混子,却在涉足竖街镇的第一天,犯下了一桩不该犯的大案。

 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,他桩桩件件的倒霉事,都和那件入室案有关。

  一件入室栽赃案。

  委托人行事神秘,脸遮得严实,拿一枚大戒指,让他放进某个出租屋。报酬给得十分慷慨,慷慨让他害怕,说的话让他更害怕——若是敢起异心,将戒指暗自黑下,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追杀。

  张明小鼻子小眼,习惯了低风险小本买卖,这么高的犯罪成本,他有贼心而没贼胆。于是老实做完那一单,按照委托人的嘱咐,他立刻从竖街镇离开,怀揣大笔酬劳,心情十分愉悦。

  可惜这种愉悦却没有维持太久。

  钱总有花光的一天,花光就得重新出山,但不知为何,他突然流年不利,好比本命年还遇上水逆,每次伸手必然被捉,三天两头拘留教育,仿佛警察突然生了天眼,随时可以监控到他的犯罪行为。

  张明越来越穷,直到积蓄全部用尽,不得不改行窃为行骗,到天桥下写一堆歪歪扭扭的粉笔字,说自己没钱回家,谁知又遭当地丐帮凶悍驱逐,打得他头破血流。

  转机到来的时候,他已经饿得两眼发绿,怀揣一把裁纸刀,生出了铤而走险之心。

  那个人先给他买了吃的,再带他去洗澡换衣服,张明直觉背后也有什么阴谋,却无法抗拒吃饱穿暖的诱惑,何况,那人还替他解开了一直以来的不解之谜。

  原来他得罪了大明星。

  被他陷害栽赃的那位,其实是柏钧研的女友,这男人见鬼得有耐心,专门雇人盯他,给反扒警察线报,完全就是猫捉老鼠的玩法——一点点玩死为止。

  “这样下去,你会被活生生饿死。真残忍。不想报复吗?给你指一条路。”

  神秘人告诉他,原来那位明星的女友是个惯骗,当时假借影视圈一哥方玉隆的名声,在竖街镇招摇撞骗,引得林倩迪争风吃醋,才有了入室栽赃那一出。

  “冤有头债有主,方老大正为这事恼火,何况,他和姓柏的一贯不和,你要是想办法将女骗子送到方老大手上,从此也就有了靠山。”

  以张明的智商听来,此话——言之有理。

  事实也证明,这一步走得光荣而正确。

  方老大爽快地收下了祭品,打赏也很爽快,让他长舒了一口气。神秘人没有骗他,方玉隆绝对是个值得一抱的大腿,就算他再怎么没见过世面,也知道能在帝都三环内开一家夜总会,且历经风雨岿然不倒,是怎样一种本事。

  张明觉得,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。

  他倚靠着玻璃墙,看红男绿女来来去去,开始幻想自己飞黄腾达后的人生——大哥的马仔,四舍五入也算是个大人物了!

  张明正想得飘然,忽见四五辆形貌低调的黑车,齐刷刷停在了门口,接二连三下来一群黑衣人。穿着西装,却不像生意人,因为体格太好,胸肌几乎要将衣服撑爆。领头的人倒穿得随意,身形也不似其他人魁梧,下车就长驱直入,速度极快,迎面似有一股凛冽之风。

  张明后知后觉地脊背一寒。

  这人好生眼熟。

  ……

  赵亦始终面无表情。

  这让拿刀的“雕刻家”感到一丝乏味,他想听到哭求,看到一条垂死挣扎的美人鱼,这才对得起他一刀刀的精心雕琢。内心的暴戾如潮水疯涨,他甚至回忆起饱受虐待的童年时光——也许刻得深一些,会让她尖叫求饶,方玉隆这样想着,高高举起了刀。

  门在这时被人踹开。

  连踹了好几脚,方玉隆猛回头,看到门户洞开,飞扬尘土中,一个纤细身影跌进来。

  赵亦石刻似的脸终于现出一丝讶异。

  硬闯进来的少年穿紧身皮衣,戴尖齿颈圈,和平时阳光清爽的公众形象判若两人。此时此刻,他深秀的眉目写满委屈,因为情绪激动,整个人都在颤抖。

  “怎么回事?”方玉隆看着颜忱书,声音低沉而威严。

  少年不说话,只是不停发抖,喉咙里发出幼犬似的呜咽。方玉隆一步步走上前,便看到少年一点点瑟缩,像承受不住他的威压,最后缩成一团,跪倒在方玉隆的脚下。

  “滚出去,自己想好,该领几号惩罚。”

  方玉隆轻声道,满意地看到颜忱书手脚并用,膝行着退向门口……却在最后一刻停下,重新抬起头,目光中多了几分忤逆的味道。

  “狗狗不听话是什么后果,是不是忘了?”方玉隆道。

  颜忱书僵住,抖得更厉害,最终还是开口抗议:“我的。”

  “什么?”方玉隆皱眉。

  “那链子,我的,刻着我的名字!”颜忱书扑过去抱住他的腿,说不清是抗议还是撒娇,“不准给别人用!”

  这一出倒让方玉隆始料未及。颜忱书从不听话到听话,花费了他很长时间来调.教,但始终有一丝不驯,没想到今天会突然冒出来争风吃醋……也是他心急想吃热豆腐,看到新的猎物,忍不住用了小狼狗的专属物品。

  “行,主人的错,下不为例。”他敷衍地点头,示意他出去,并表示不再责罚他的擅闯。这已是莫大的恩赐,谁料颜忱书并不领情,继续胡搅蛮缠,非要他将赵亦赶出去。

  “有她没我,只能选一个!”

  方玉隆拎着他的项圈,将他拖到门外丢弃。

  “滚!不知自己斤两的东西!”

  这么一搅合,雅兴难免消失殆尽,方玉隆取来一盆水,将毛巾沾湿,开始替赵亦擦拭伤口:“小狐狸,不喜欢这个,那我们换个别的玩。”

  水沾上伤口,即便是赵亦,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
  高浓度的盐水。

  方玉隆心花怒放,他喜欢看赵亦疼痛的样子,脑内已经出现无数种虐待方案,毛巾放回水盆,不再拧干,湿哒哒淋透她全身,便见她像一条被片了鳞的鲤鱼,在砧板上挣扎蹦跳起来……

  这一次,方玉隆总算尽了兴,可惜没尽多久。

  门再次被踹开,狠狠一脚,几乎与合页脱离。黑影闪过,反应过来之前,方玉隆已经被从床上拖下,他学武出身,底子还在,身材也魁梧,却架不住来人近乎疯狂的气势。

  柏钧研业余拳击爱好者,每一拳下去都至少300磅的冲击力,很快方玉隆就动弹不得。柏钧研却停不下手,心里有一团核在聚变,随时可能炸膛,他甚至无法多看赵亦一眼。

  进门那一眼已经轰掉他所有理智。

  那厢上演暴力镜头,这厢颜忱书将赵亦的锁铐打开,居然边开还边流泪。赵亦伸手摸摸他的脑袋,其实她只是看起来有点吓人,不过零星流了些血,吃了点皮肉苦,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。

  赵亦被松了绑,下床直奔柏钧研,他一副要把人活活打死的架势。男人情绪激狂,几乎看不清来人是谁,赵亦不得不伸手环住他的腰,轻道:

  “哥哥,我好疼。”

  声音可怜巴巴,百分百都是演技,她从来不怎么怕疼,但这轻轻细细一声,比强效镇静剂管用。发狂的雄性动物立刻恢复了冷静,飙升的肾上腺素也回归了正常,柏钧研丢下被揍得面目全非的男人,返身搂住赵亦,小心翼翼检查她身上每一寸。

  每看到一个伤口,眼睫都跳动一下,脸色愈发黑沉,又酝酿着一场雷暴。

  “要抱。”

  赵亦张开双臂,不得不将花招耍到底,免得再闹下去事情无法收场。她不知道为什么方玉隆这么脱线,非要在柏钧研头上挑衅,但他不能跟着疯子一起跳坑。这间屋子里,有三个微博粉丝加在一起上亿的大咖,为了柏钧研和颜忱书的公众形象,今晚发生的事也不能传出去分毫。

  柏钧研心疼地将她抱紧,又松开,怕压到她的伤口,背后倒是完好,于是打横抱起来,疾步往外走。

  外面打得一团乱。

  三环里的夜总会,方老大的主场,没想过有人胆敢上门踢馆,因此安保配置并不太高,于是柏钧研的人马渐渐占据上风。看到人已经救出,所有人便陆续跟着撤退,却被匆匆赶来的阿汤拦住:“钧哥,有人报了警!”

  柏钧研一愣,颜忱书道:“走消防通道,在后面。”

  他们跟着颜忱书一起撤出去。

  为掩耳目,各自分头离开,柏钧研和赵亦坐颜忱书的车,在凌晨空寂的马路一口气开出十公里,赵亦才松了口气,柏钧研搂着她不放,反反复复轻抚她的头发,问她还疼不疼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,他嗓音发颤,后知后觉开始害怕。

  万一颜忱书没有给他打电话……

  “多谢,颜师弟。”他郑重和开车的少年道谢。

  颜忱书不言不语,穿着那身紧绷得不合宜的皮衣,整个人有种妖异俊美。他拒绝与后座发生有任何目光接触,赵亦想,可能是因为别扭,他被人看到了不为人知的一面。

  那么难堪的一面。

  “不客气。”半晌,他说,“如果可以,请将这件事压下去。不要报警。不要传唤我作证。”

  柏钧研还在迟疑,赵亦立刻点头:“当然,今天多亏你,一定不会将你牵扯进来。”

  ……

  家庭医生连夜赶到,处理完伤口,再三保证这种深浅度不会留有疤痕,才算安抚住了柏钧研的情绪。

  伤口不能沾水,又遍布全身,只能等医生走了,柏钧研亲自操棉花球上阵。

  “我自己能行……”赵亦闪躲他解她衣扣的手。

  这次完全躲不过,男人面色冷峻,情绪黑暗,似乎心灵受到极大伤害,比她的PTSD严重得多。总觉得如果拒绝到底,会让他再度失控……赵亦挣扎两下,作罢,任凭他替自己宽衣解带,脱到只剩内衣。

  她一路羞红到脚趾。

  居然还要继续,赵亦说什么都不肯,两相僵持,结果还是她输。男人沉着脸解开她的文胸,低头凑近去看胸口的伤,目光阴沉毫无情.色意味,她却羞到不行,捂着胸背过身去。

  被强行转回,拉开遮挡的手,仔细用碘伏给伤口消毒,视线盯牢伤口未及其余。赵亦脑海空白一瞬,待消毒完毕,急忙重新掩住胸前两朵娇红,目光已经无法再与柏钧研对视。

  转过脸,眼睛闭牢,假装自己不在这里,没有赤身露体,落地灯光线没有很亮。

  幸好还给她留了一件……她在滚沸的羞意中想。

  柏钧研默不作声,任凭她羞成一团,耐心地一次次将她转回,继续完成其他伤口的消毒工作。

  棉花球湿润清凉,沾湿她身体的每一寸。他怕弄疼她,动作格外轻柔,反而愈发煎熬。

  像被一寸寸亲吻过。

  胸前的蓓蕾在汗湿的掌心慢慢变硬,像握着一双不为人知的秘密。春华吐信,所有软红盛放的春意,都是从嶙峋的冬天生出,慢慢孕育,膨胀,最终立在青褐色的枝头,带着破出时些微的疼痛。

  赵亦想,她曾经是如此嶙峋的一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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