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3 春水锋芒04_非正常海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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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3 春水锋芒04

  只有十几厘米长度的剑吻鲨轻巧地钻入了空洞之中。空洞下方是黑暗而广阔的空间,它游荡片刻,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。

  转回头,剑吻鲨注视着头顶的石板。

  它的身体开始膨胀,一点点地,适应了空洞的大小。鼓胀的水性保护罩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,剑吻鲨不得不蜷起尾巴,中止了巨大化。

  长长的吻部顶着石板,轻轻拧动。石板只能从内部打开,它很快找到了关窍。为了消除打开石板的声音,水性保护罩紧紧贴在石板和石壁上,吞没了细微的声响。

  片刻之后,石板被卸了下来。

  高术最靠近入口,他没有犹豫,小心地跳了下去。落在水性保护罩和剑吻鲨的背上,他稳定住自己,剑吻鲨翻动身体,悄无声息地将他放到了地上。

  紧接着,秦戈等人也一个个跳了下来。

  秦夜时下去之前,叮嘱雷迟留在地面:“一旦发现周游和卢青来的踪迹,立刻报告我。”

  雷迟忙问:“秦队长,我想确认一件事。我在地面拥有指挥权吗?”

  秦夜时:“有。地面出现任何紧急情况,你又无法立刻从我这里得到回应,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来行动。”

  唐错和白小园站在雷迟身边,白小园晃动手中的酒瓶子,仰头喝了一口。

  高术收好剑吻鲨的时候,第一只沙猫从地面的缺口跳了下来。它身体很轻,动作很巧,落地时几乎没有任何声音。抬起前爪舔了舔,沙猫睁着明亮的眼睛看向秦戈和谢子京。

  第二只、第三只……越来越多的沙猫从洞口跃入。它们几乎不作任何停留,立刻按照白小园的指示,往黑暗的深处奔去。

  秦夜时是出发前才听雷迟提起白小园的特殊能力的。他原先以为白小园的精神体没有任何作用,毕竟只是一只小猫——但白小园的复制能力太惊人了,每一只沙猫的形态都异常完整,而且动作各不相同。秦夜时心中忽然又起了兴趣:“这个哨兵不错。”

  秦戈很警惕:“小园是我们科的人,你别打她主意。”

  秦夜时摆摆手,没把他这句话放心里。

  和姜永当时的记忆不同的是,此处没有雾气,没有灯光,也没有巨大的白象精神体。秦戈猜测,管理员老鼠的精神体应该是需要打开入口的时候才会出现。

  沙猫沿着石道无声前进,每经过一个缺口,都会往缺口里钻进一只。拐过几处黑暗的拐角,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。

  秦戈回头看着身后的几处缺口。那里原本也是零号仓的监室,两个管理员理应守在更靠近的出口的地方。但是鹿泉事件之后,零号仓的监室遭到破坏,不少囚犯死去,管理员应该压缩了自己的管理空间,把犯人集中在零号仓的底部。

  一只沙猫小心地踏入了亮光的范围。在它前爪进入光圈的瞬间,亮光后部忽然涌动起来,像是有无数波浪,细细翻滚。

  “……什么人?”一把嘶哑的声音从亮光里响起,随后从更深处慢慢走出了一个人。

 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,秦戈认出他是管理员大象。

  “大象,我是秦夜时。”秦夜时走了出来,“我们应该见过,你还记得我吗?”

  大象的目光飞快在他脸上停留一瞬,闪缩了回去:“我知道你。你是秦双双的弟弟。”

  秦夜时欣然点头。大象和老鼠进入零号仓的时候,秦双双还是危机办的主任,他们肯定是记得的。秦夜时走近了大象,他的狼獾跟在他身后,像人一样双脚直立,站了起来。

  大象身后传出古怪的声响,像是有无数小动物正在奔走。白色雾气一股接一股地腾起,潜入他的身体里。

  秦戈看着地下的沙猫,忽然明白了。管理员大象的精神体是老鼠,但数量众多的沙猫在这里,老鼠没办法正常地出现。

  周围霎时间陷入了古怪的寂静,只有老鼠的吱吱叫声,和沙猫偶尔发出的一两句“喵”。

  “你既然知道我是谁,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。”秦夜时看着大象说,“我是奉命而来的。”

  “……零号仓,要关闭了?”大象忽然问。

  “这要取决于我们这一次会在这里调查到什么。”秦夜时坦白说,“来的自然不止我们这么点儿人,地上还有。整个西部办事处也在配合我们。大象,别犯傻。”

  大象的肩膀卸了力气似的一垮。

  “……你们早该来的。”男人声音里带着自嘲,也带着解脱之后的快意,“我都快要以为,零号仓已经被特管委放弃了。”

  他转身走入了深处。狼獾紧跟着他,秦夜时走在狼獾之后,众人随着大象走入一处灯火通明的宽大房间里。

  秦戈也认得这个房间,这里安设着各类仪器,是两个管理员定时定期给囚犯们注射镇定剂和管理囚犯的地方。

  秦夜时左右看了看:“老鼠呢?”

  “死了。”大象说,“一年前已经死了。”.

  大象很清楚,秦夜时等人的到来必定和多年前的鹿泉事件相关。只是他没料到,当年本来可以继续深入调查的事件最后却搁置了十年之久。

  鹿泉事件和X有关——大象习惯把他称为周游——也和老鼠有关。

  那个瘦削的、长得像老鼠一样的管理员,在谢谅和姜永把周游带到零号仓的时候已经认出了周游。

  他和周游曾经有过几面之缘。在自己的家里,在便宜的小旅馆里,他给周游一些钱,周游会巡弋他的“海域”,然后掀起远胜一切快感的愉悦风暴。

  他认得周游,但他不敢相信。这个年轻英俊的向导,到底做了什么而被押送到零号仓?

  老鼠在零号仓里当了很久的管理员,每年年底和大象轮着回到危机办总部汇报工作。在一次汇报工作的间隙里,他结识了周游。

  有人告诉他,有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向导,拥有古怪的能力,能让人“爽”。

  罹患余光恐惧症多年,除了自己的家人之外,老鼠没有跟任何人有过密切的交往。他起先以为对方是暗示那位向导在出卖身体,但对方反复强调“只有哨兵和向导才能理解我的意思”。出于好奇,老鼠问到了那个向导常常出没的地点,并顺利见到了那位少年人。

  “我不出卖身体。”十来岁年纪的向导笑着说,“但我有别的办法能让你高兴。”

  一试之后,老鼠的兴致一发不可收拾。他很迷恋周游给他的刺激,但汇报工作的时间太短了,期限一到,他不得不回到零号仓。启程的前一夜,他又约见了周游。那时候的小向导还未拥有姓名,他只说自己姓周,父母双亡,从南方一直流浪到这里,因为听母亲说这里有一个王都区,无论什么样的特殊人类都能在王都区里找到栖身之处。

  那天下着小雪,是城市在冬天里的第一场雪。老鼠把他送到了王都区,看着他走入昏暗的道路之中。雪被灯光照透,羽毛一样轻,星子一样亮,从黑天里飘飘洒洒往下落。那一年的冬天很长很冷,老鼠会在无事的间隙里,偶尔想起这个年轻英俊的少年。这么冷的冬天,他要怎么过呢?有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栖身之处?

  “我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。”老鼠说,“在王都区里,他应该能生存下去。那么年轻,他还有很长的路可走,学点儿东西啊,结识新的朋友啊,起个名字啊。对吧?”

  对大象说出这些话的时候,老鼠才刚把周游扔进B0064号监室。

  周游一直在发抖,歇斯底里地尖叫,因为强烈的头疼,满脸都是泪。

  大象看出自己的兄弟对这个小囚犯不一般,追问之下老鼠才说出自己和周游曾经相识。

  谢谅和姜永没有告诉两人周游做了什么,档案语焉不详。“杀人”,这是押送者的回答。

  “犯什么傻呢?”老鼠对大象说,“他的能力多好啊,如果好好学习,好好利用,一定能做个了不得的人。至少比你我有用。”

  大象不解:“那你为什么选择B0064?它那么小,那么窄。你认识他,应该挑个好一点儿的监室。”

  “我是可惜他。”老鼠看着自己的弟弟,“但这不是可怜。我和你是零号仓的绝对权威,他不能试图挑战。”

  老鼠是哥哥,大象是弟弟。大多数时候,兄弟俩中占据主导地位的还是老鼠,大象不敢忤逆和反对老鼠的意见。两个人在鹿泉的地底下共同生活,躲避着别人的目光,也算是平静度日。

  因此,当几天后老鼠把周游从B0064号监室中放出来的时候,大象没有阻止。

  周游连续几天都没有舒展过身体。这是零号仓里常见的惩罚方式:囚犯不能离开狭小的监室,食物和水会从监室的洞口扔进去,管理员使用注射枪,隔着洞口的小孔向囚犯注射镇定剂。惩罚有时候会持续一个月,囚犯迷迷糊糊,一直跪趴在地。

  很多人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和拘束。他们总会在重复三四次这样的惩罚之后,彻底失去反抗的心思。零号仓的唯一出口被大象和老鼠把守,任何人都逃不出去。

  在大象的说明过程中,几乎所有人都面露不忍。

  蔡易说的是对的。秦戈心想,这不是监狱,是集中营。是一个被特管委和管理员营造的,打着惩罚的幌子,实则用酷刑折磨犯人的集中营。

  “老鼠把周游提了出来……他想让周游再次巡弋自己的‘海域’?”秦戈问。

  这个问题完全切中事实核心,大象沉默地点点头。

  周游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?秦戈心中一震:是老鼠给了周游逃脱和控制自己的钥匙。

  他不知道周游究竟做了什么,只知道一个模糊的“杀人”事实。他从周游的能力中品尝过愉悦,与地下枯燥无聊的日子相比,那愉悦显然拥有无上的吸引力。

  而且,他和弟弟是零号仓的管理员,是零号仓的绝对权威。周游,一个囚犯,他能做什么?

  老鼠试图控制周游,但自己却成了最大的漏洞。

  “但周游不是从入口逃出去的。”秦夜时问,“他逃离的方向是鹿泉。”

  “鹿泉就在这里。”大象抬手指着上方,“零号仓内部有稳定的供电系统,它是用西部办事处的整体供电工程运转的。零号仓里各类线路的集合点就在这里。”

  这显然也不可能是周游能知悉的信息,他从老鼠的“海域”里获得了许多东西。

  “那天哥哥也把周游放了出来。他们这样已经很多次了,我曾经反对过,但没有用。”大象说,“我对那天的事情记得很清楚。白天的时候,鹰隼支队的人来过。他们押送了三名囚犯,还跟我们兄弟俩喝了茶。会到零号仓里来的人很少,鹰隼支队的白繁和杨川我都认识的,我不害怕他。他们跟我聊了很久,所以离开的时候,已经是夜里了。”

  秦戈闭上了眼睛,他脚下有些虚,谢子京支撑着他的手臂,让他靠着自己站稳。

  如果没有茶,如果和谢谅、姜永一样结束工作立刻离开,鹰隼支队就不必要在鹿泉扎营。

  所有意外原来都是一个叠一个的偶然。

  鹰隼支队离开之后,老鼠把周游带到了监控室。而大象循例离开,巡视监室。

  才走完半个零号仓,他忽然听到了齐刷刷一片的警示声——近乎半数监室的门忽然打开了!

  大象立刻释放自己的老鼠精神体,黑浪一般的精神体蜂拥而出,把监室的门死死往里压。但来不及了,即便囚犯们神智不甚清晰,但莫名其妙的声音仍旧将他们惊动。其他的特殊人类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,哨兵和向导们已经释放了精神体。

  一时间,零号仓内一片混乱。

  “哥哥!”大象愤怒极了,“老鼠!你在做什么!”

  他冲进监控室,发现老鼠倒在地上,满脸茫然。大象不知道周游到底对他做了什么,但老鼠显然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模样。他拎起哥哥,啪啪甩了几个耳光,老鼠这才清醒。

  “周游……周……周游呢!”

  “他打开了监室的门!”大象大吼,“你把开门的办法告诉了他!”

  “我没有!是他……他从我……”老鼠忽然抬头。监控室上方已经出现了一个缺口。那是整个零号仓最脆弱的部分,聚集着密集的电路。

  兄弟俩脸色都变了。周游显然已经逃了出去。

  因为紧急断电,零号仓内部供电不足,大量的防护措施失灵,大象和老鼠不得不立刻驱动精神体控制犯人们。

  “死了不少人。”大象木然地回忆,“因为哥哥那时候还是晕乎乎的。他的白象就这样踩进了好几个监室。”

  周围人一片寂静,只有秦戈手里的录音笔在运作。

  “然后,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,周游回来了。”大象忽然颤抖了一下,“他拖着两个人,从那里跳下来。”

  秦戈一愣:“两个人?”

  大象点头:“一男一女。”

  秦戈下意识看向谢子京。谢子京面色极为可怖,眼里尽是血丝.

  夜幕像色泽浓重的纱帐,垂落在大地上。

  周游和卢青来在夜色里往前走,手里各拿着一支手电筒。

  “你想回到这里,毁掉零号仓和曾经押送过你的谢谅。”卢青来问,“但这和秦戈有什么关系?你为什么要我找一个有能力恢复‘海域’的人?”

  “我要先恢复谢谅的‘海域’。”周游沉声道,“我摧毁了它,没有建立任何虚像。谢谅只要没死,他一辈子都浑浑噩噩,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。”

  卢青来轻笑了一声。这是周游从未告诉过他的事情。他把这些秘密看作周游给自己的惊喜和信任。

  “他做了什么?”卢青来突发奇想,“你操纵他杀人?”

  “没有。”周游摇摇头,灯光照亮他笔挺的鼻梁和闪动的双眼,“当时情况太紧急了,我没有时间在他脑中植入这些概念。我只是摧毁了他,还有……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,几个在鹿泉里扎营的家伙。他们都很强,我差点招架不住。”

  但愤怒和突围出兽笼的兴奋,前所未有地强化了他的能力。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些人“海域”之中的空隙——因为事发突然,那个营地里大部分的人都进入了睡梦之中,这是“海域”防波堤最脆弱的时候。

  周游轻而易举地侵入了他们的“海域”,在进入的瞬间便掀动了暴怒与狂躁的情绪。

  卢青来点了点头,为周游照亮前方不太平整的路面。

  “你让那些扎营的人互相内斗。”他很钦佩,“你没想过谢谅也在那里,还有他的儿子和妻子。这真是一个惊喜。”

  周游笑了几声。

  “扎营的人里,有几个正在守夜。他们很不容易对付。”他越说越快乐,回忆那段往事,他只觉得心中酣畅淋漓,志得意满,“但人真的很容易被外物影响。当他们发现帐篷中的人们开始互相打斗并且有人丧命,情绪立刻就变了。愤怒和悲哀都是‘海域’的缝隙。”

  卢青来又点了点头。

  “我很擅长抓住缝隙。发现缝隙,侵入,摧毁‘海域’,然后在他们失控的时候攻击。很简单的。”周游放低了声音,“所以,很快只剩下谢谅一个人。”

  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这么多。驱动他逃离零号仓的,无非是愤怒和恐惧。

  但是命运对他太好了。它把谢谅一家人推到他面前,还让他在之后遇到了卢青来。

  卢青来顺利获得了谢子京的信任,这让周游产生了一个想法。随着年月的推移,这想法越来越强烈,直到卢青来在精神调剂师的考试里遇到了秦戈。

  一个能吸收“海域”负面影响的向导,他是否可以修复受损的“海域”?

  卢青来知道周游的“海域”损伤严重,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周游,并极力劝说:如果周游想让秦戈帮他,卢青来有自信可以诱骗秦戈来到周游身边。

  周游拒绝了。他很快想起自己在谢子京“海域”的残片里看到的记忆。

  在谢子京遭遇鹿泉事件之前,他也曾有过许多开心的事情。记忆很不完整,因为几乎全被周游粗暴地摧毁了。但他还记得,在谢子京记忆里某个充满光彩的部分,出现过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。在体育场漫天的欢呼声中,谢子京牢牢记住了名叫杨戈的小向导。

  他长得和精神调剂师考试报名表上的秦戈极其相似,卢青来更是直接从秦戈口中问到了他曾经姓杨。

  命运把拼图的碎片全都堆放在周游和卢青来面前了。周游非常兴奋。“让谢子京和秦戈扯上关系,好不好?”他兴奋到几乎要抖起来了,在卢青来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,声音发颤,“你告诉他,他爱秦戈。把虚假的记忆植入他的‘海域’,让他做一场美梦。”

  如果谢子京永远沉浸于梦境之中,他将永恒地感到痛苦:那不存在的、虚假的记忆会深深地影响他,影响他漫长人生之中的每一步。他若没遇到秦戈,将永困于这美梦里,而无法实现的美梦是噩梦的胚胎;他若有幸遇到了秦戈,莫名其妙的秦戈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,美梦破碎的瞬间,他一样会坠入深渊。

  如果梦境打破了,他知道自己实际上跟秦戈只有遥遥的一面之缘呢?那就更好了——虚假的记忆被破除,这说明他的“海域”恢复了。而“海域”一旦恢复,他必定会回忆起鹿泉当夜发生了什么。然后,他会去寻找自己的父母。

  找到谢谅之后,无论是谢子京还是危机办的人,都必须致力于让谢谅的“海域”恢复。

  “谢谅如果恢复正常,他一定会发疯的。”周游笑着,晃动手中的电筒,“真恐怖啊。我一想到他想起了一切,我就忍不住要笑。”

  疼痛漫长地折磨着他的肉体和精神。他咬牙切齿地恨着谢谅。在这世界上,他怨恨但又仍活着的,除了谢谅,也没有别人了。

  卢青来被他的情绪感染,忍不住提醒:“走过这个坡,就是鹿泉了。”

  两人关闭了手电筒,周游不由得抬头。月亮不知所踪,但头顶星光如钻,山顶雪光如霜,贫瘠的光明映在他黑魆魆的瞳仁里,反射不出一丝光亮。

  “你给谢谅施加了什么暗示?”卢青来问。

  “吃人。”周游咧嘴笑了,因为太过开心,腹部一阵接一阵地抽搐,“我把他和他快死的老婆扔进了B0064监室,然后告诉他,他饿了,要吃人。”.

  雷迟看了看表。

  秦夜时等人下地已经将近两个小时,通讯一直没有中断。大约一个小时前秦夜时告诉他,他们准备转移零号仓里还活着的犯人,让他准备好人手接应。

  唐错坐立不安。他不能跟随他们进入零号仓,只能在附近走来走去,满是担心。

  “就上来了。”白小园坐在坡上招呼他,“过来跟姐姐聊聊天。”

  她快把一瓶酒喝得精光,一边打酒嗝一边还在不断地释放沙猫。

  “行了行了,别喝了。”雷迟走过来,把她手里的酒瓶子夺走,“沙猫足够了。”

  “才两千多只。”白小园说,“我今天状态不错,我可以努力试试,能不能复制出八千只。”

  雷迟看着她:“只是你自己特别想喝酒吧。”

  白小园闭嘴不语。这时,守在洞口的唐错等人忽然骚动起来。

  “担架!”唐错大叫,“医生!”

  待命的医护人员立刻抬起担架奔了过去。

  巨大的剑吻鲨用脊背托着三个人,缓缓接近洞口。秦夜时抱着一个枯瘦的人当先钻了出来,秦戈紧随其后。

  把怀中的人放在担架上之后,秦夜时长长松了一口气。

  那人赤身裸.体,瘦得出奇,是真正的皮包骨头。头发极长,似乎从来没有修剪和梳洗过,在头顶上结成了散发异臭的一大团;身上伤痕累累,面上又脏又黑,根本看不清相貌,只能从他满头的白发里依稀辨认出,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。

 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在担架上的姿势。他似乎已经无法把腰伸直,双手双脚摆成古怪姿态,仿佛蜷缩在母体内部一样瑟瑟发抖。医生试图探测他的心跳与血压,但外人一旦触碰他,他立刻剧烈地发抖,口中含糊不清地发出呜呜的呻.吟,不知是痛还是抗拒。

  白小园和唐错也走了过去,大家都面面相觑。这次来的人之中,熟悉零号仓情况的几乎没有,谁都没想过零号仓底下出来的“犯人”会是这样一副模样。

  秦戈已经回到洞口,这时谢子京也钻了出来。

  他神情阴森可怖,怀里抱着一具干瘪的尸体。

  秦戈陪着他走向另一副担架。把怀中干瘪但完整的尸体放在担架上之后,谢子京双膝一软,跪了下来。他垂着头,一声不吭,双手撑在膝盖上,微微发颤。

  长毛兔从秦戈手里钻进了谢子京的怀中,小爪子揪住谢子京的前襟,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。

  温暖的气息包围着谢子京。他觉得好受了一些。按住长毛兔就像按住了秦戈的心。他微微侧身,靠在秦戈身上,深呼吸以汲取力量。

  高术还没上来,唐错茫然四顾。白小园来到谢子京和秦戈身边,和他们一样在担架前蹲下。几只沙猫从她身上冒出,凑到谢子京身边,紧紧依靠着他。

  这样的抚慰让谢子京稍稍好受了一些。

  秦戈起身时示意白小园也随自己离开,给谢子京留一点儿空间。

  “这两个人是谁?”远离谢子京之后,白小园立刻询问。

  “被周游塞到B0064监室里的人。”秦戈低声说,“谢子京的父母。”

  白小园惊得一瞬间完全说不出话。

  周游做了什么事,大象和老鼠都很清楚。但他们不敢擅动,也不敢报告。事态极其严重,他们一定会迎来特管委的调查。周游先是顺利劝说老鼠不要声张,老鼠随后又劝服了大象。管理员处理了零号仓里死亡的犯人尸体,把这次意外伪装成一次越狱未遂事件。

  当时已经极其疲惫的大象和老鼠,无法对抗正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周游。周游要走,他们根本拦不住。

  “周游和他们做了交易。”秦戈告诉白小园,“他们做好了周游让他们做的事情,周游就永远不会把零号仓发生的意外告诉第四人。”

  “这……他们怎么会答应?”

  “大象说,周游当时已经控制了老鼠。”秦戈低声说,“但我和秦夜时都认为,真正被控制的,其实是大象。老鼠是一年前死的,他说是意外致死。今天大象告诉我们的所有事情中,他都是无辜的,老鼠才是出了错和被周游诱骗的那一个。如果是这样,为什么兄长死了,他还要留在这里?他为什么不如实向危机办报告?他是无辜的,他反对这一切,可是他明明在这一年的空当里始终按照周游的指示,维持着零号仓的运转,没有告诉任何人,周游已经逃离。”

  白小园明白了:“大象在说谎。他把自己的兄弟……”

  “我们不确定。这还需要继续深入审讯。”秦戈回头看了一眼谢子京。谢子京已经走到了谢谅的担架前,握着父亲的手。在他的陪伴下,谢谅的反抗情绪小了很多。

  真正令他们震怒的,是周游让大象和老鼠做的那件事。

  把谢谅和他濒死的妻子关入B0064,并且在谢谅的“海域”里施加“吃人”的暗示。周游的恶毒已经超出了他们能想象的范围,在得知事实的瞬间,在产生愤怒之前先涌起的是深深的震愕。

  白小园胸口一紧:“可是……”

  她想起了被谢子京小心翼翼地放在担架上的那具干尸。或许是得益于监室内部的气温和湿度,尸体没有腐烂,水分一点点地蒸发殆尽,它成为了一具没有生命气息的干瘪肉身。

  但白小园看得很清楚:尸体是完整的,甚至没有任何受损的痕迹。

  “谢谅没有伤害尸体。”秦戈说,“我们把他救出来的时候,他还一直抱着尸体,不肯放手。”

  据大象所说,老鼠完全遵照周游的要求,连续数日都不给谢谅任何食物。在极度的饥饿和“海域”之中混沌念头的影响下,谢谅曾经打量过怀中的尸体,用饿狼的眼神。

  他甚至已经张开了口,但最终只是凑近了妻子冰凉的面颊,轻吻她毫无生气的嘴唇,在混乱的意识中紧紧抱住了自己的爱人。

  “然后,他开始啃自己的手指。”秦戈说到这里,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。他忽然觉得疼。痛楚是虚幻的,可它们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身体上。他回头,发现谢子京正用湿润的布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父亲的手指,那些残损的指甲与溃破的指纹。

  真正感到痛的,是谢子京。

  白小园咬着下唇,眼里全是泪。她说不出一句话,只是不断地、不断地抽鼻子,连秦戈都不敢看。沙猫用尾巴缠着她的脚踝,“喵”地轻叫了一声。

  “他没有被周游击败。”她忽然说,“周游……他不可能控制所有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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