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生为夜壶,对不起_打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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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生为夜壶,对不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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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作为一个掌舵之人,在处理手下人之间的人际关系时,不需要讲对错,教人对错是老师的事;掌舵者要讲的是平衡,在最终利益和个人权威之间的平衡。

  当我孤身一人走出桑拿房,面对着众多兄弟与和尚一伙纷纷看着我的奇怪眼神,我知道,就在此时此刻,这种平衡已经被大海打破。

  我微微笑了起来,纵然有着滔天烈焰在胸膛里沸腾炙烤,我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。

  这些年以来,如履薄冰的江湖生涯,早已经让我懂得隐藏自己。有些事情,有些想法,就算是面对着最亲密的人,也只能烂在肚里,埋在心中,绝对不可以在人前表露。

  于是,我努力令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平淡自如,不形喜怒,甚至还故意讳莫如深地对着那些翘首而望的兄弟们两手一摊,耸了耸肩。

  正与和尚交谈的小二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径直走到我的身旁,压低声音问道:怎么了?里面出了问题?

  我直勾勾盯着小二爷,淡淡回答了一句:还行,不碍事。

  听到我这句模棱两可的回答之后,小二爷若有所思地扭头看了桑拿房一眼,没有作声。

  而先后凑过来的地儿和贾义两人显然对于我的回答并不满意,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抬脚转头,准备要走进桑拿房里面,地儿嘴里还说了一句:这个鸡巴大海,怎么还不出来?老子去看看,有个鬼啊!

  地儿口中这一句普通之极,接近于自言自语的话却让我刻意压制在心的怒火,终于被彻底点燃。

  下一秒钟,我收回已经踏出去的半只脚,也转过身来,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,看着已经开始离去的二人背影说:不要去了,回来。

  二人都停了下来。

  也许是我话语中显露出的异常情绪,让鞍前马后跟我多年的贾义感觉到了不对,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,一言不发。

  地儿和我太过亲密。

  所以,他不需要也并没有很敏锐地感受到我的语气变化,他只是依旧看着桑拿那边,微微定了一秒来钟,说:我还是去看看,他开了枪,紧呆在这里不是这么回事。

  地儿的脚步又一次踏了出去。

  那一刻,我想,我已经不再是我,不再是那个九镇旁的神人山上,曾经对着漫天神佛与地儿喝过血酒,拜过把子,共过患难的胡钦。

  我并不知道自己变成了谁,我只晓得,这些压力,这种焦躁的感觉开始让我不耐烦了,也开始让我想发泄。

  我听到一种极度陌生的声音从自己的口里传了出来,僵硬而残忍:喂!我的话是放屁是吗?我,说,不,要,去,了!

  下一瞬间,我无比清晰地看到地儿刚刚落在地面的脚掌滞留在了原地,他回过头与我对视,嘴巴微张,满脸茫然,不可置信。

  贾义远远地挪到了一旁。

  小二爷用最快的速度走到我的身边,搂住了我的肩膀。

  地儿低下了与我对视的目光。

  虽然,浑身的血液依旧在剧烈流动,但是心底强烈的愤怒与被藐视感在这一刻舒缓下来。

  在和尚的询问招呼声中,我一言不发走出浴池,独自迈向了浴场大门。

  我想要点燃指间的香烟,然而心中的怒火却让我的手掌颤抖不停,怎么都点不燃那一个小小的火机,直到尾随而至的小二爷将火凑到了面前。

  怎么了?

  我深吸一口烟,没有说话。

  都是好心,为了险儿,没得必要发这么大脾气,大海,不听话?

  嘭的一声,火机被摔得四分五裂,残破的机身在我脚下犹自旋转不休。

  这个小麻皮!

  当我从牙缝里面挤出了几个冒着冷气的字之后,我和二爷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。

  那一刻,从小二爷望向我的眼神里,我知道,他明白了。

  像他这样的人,他什么都看明白了。

  他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暴怒。

  但是他不说,他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我。

  因为,他无法说,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说,有些话,也不应该是他说。

  我突然感到了一种羞愧。

  究竟是怎么了?

  当听到险儿遇难的时候,我愤怒,可是那种愤怒,却远远不及此时此刻我对大海的怒火。

  难道兄弟感情在我的心中已经不再是第一位。

  难道,无形间,已经有些东西超过了兄弟。

  究竟是打流改变了我,还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?

  不要到了我这个地步,才知道后悔,那就迟了。

  三哥的话,犹在耳边。

  可转眼,却已是沧海桑田。

  太迟了,一切都太迟了。

  这条路,好难,我该怎么办。

  在尴尬的沉默中,我和小二爷各怀心思的静静抽着烟,直到几柱雪亮的汽车灯光突然从不远处对着我们两人照了过来。

  抬头看去,几辆和我们一样的大客车在一辆霸气十足,威风凛凛的大切诺基带领之下,飞快驶入了水云天停车坪。

  这个晚上的第五方势力,水云天老板,我市洗浴协会会长,区政协委员,金子军终于到了。

  切诺基像是示威一般径直对我冲了过来,一直开到离我不过一两米的距离之后,才猛的一个急刹,停在了浴场正门口。

  车门打开,下来的除了金子军之外,还有一个四五十岁,穿着灰色夹克,毛料西裤的陌生男人。

  金子军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,他甚至连话都没有和我说一句,仅仅只是斜着眼看我,脸上露出了一丝深不可测的笑容。

  金子军的这个笑容,让我想起了老鼠,我本能感到了一丝紧张。

  但转眼,也就不以为然了。

  因为,出发前往水云天之前,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,除死无大祸,讨米不再穷,大不了就是拔刀相向吧,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。

  可是,金子军却远远要比我预计的高明得多。

  金子军把小弟们留在了外面,自己陪着同车的那位男子走进了浴池,除了与和尚简短交谈几句之外,他就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坐在了一旁。

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金子军方面没有一个人插过手,甚至,他们连话都不怎么说。

  这是他的场子,他又带来了这么多的人,地利人和,金子军就算不能一口吃掉我,至少也可以折磨得我苦不堪言。

  可是,现在他的表现却太过淡然,太过反常,就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,他只是过来看把戏的而已。

  反常即妖。

  明明知道不对劲,却偏偏有力无处使之下,我越发忐忑不安起来。

  毕竟,今夜,我赌上了一切。

  在巨大的压力中又度过了二三十分钟,险儿终于出现了。

  当他从外面走进浴池的时候,衣衫凌乱,脸上有着几块青肿与血迹。

  但是从他的步伐与精神状态,一眼能知,他并没有太大的伤,也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。

  险儿准备走向我们,他身后的两个小子居然不知死活的,一把就扯住了他。

  这下闹大了。

  我只听到耳边轰地一声,地儿、小黑、贾义、炉子,根本就数不清具体有几个人的身影,反正就是黑压压的一下子就涌了过去。

  顿时,浴池里面闹成了一团。

  更奇怪的是,如此剑拔弩张的关头,金子军和那个神秘陌生男子居然都还是没有作半句声。

  最后还是小二爷与和尚识大体,两人联手,奋力将各自人马分开,这才把被狂打的几人扯了出来。

  险儿走到了我的面前:现在什么情况。

  我看了险儿一眼,没有回答他的话,反问道:没得大碍唦?

  还好。

  你的事,我们等下再说。姨妈和伯伯(险儿的爸妈)都没事,正在场子里面等你。大海绑了和尚弟弟,两个人现在在湿蒸房,他已经开了枪,我说不听,你快点把他搞出来吧。车在外面,你们先走。

  嗯!我们等下再谈。

  险儿是个极为聪明的人。

  他与大海不同,他向来都知道什么时机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情。所以,当我说出那句话之后,他给予了我完全的尊重与信任,一句多话都不再说,直接走进了桑拿房。

  不到一分钟,他将双腿已经发软的大海扶了出来,他们身边没有看见吴总。

  两人刚一出门,和尚几人就大喊着飞快地跑进了房里。

  这个时候,小二爷凑到了我的耳边:胡钦,快走,送险儿走!刚才金子军和旁边那个人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,那个人就突然出去哒!

  我抬眼看去,正好看见那个陌生男子走出浴池的背影。

  巨大的不安,再一次笼罩了我。

  我们在浴池里面的所有兄弟,一起护送着险儿与大海走向水云天大门。

  门前停着那辆黑色的奥迪车,事先一步赶到车上的小黑已经发动,并且打开了车门。

  车子越来越近。

  我突然发觉有些不对。

  因为,灯火辉煌的大厅中,居然有红蓝色的光芒闪烁不停,这是浴场大厅,不是迪厅,不应该有这种闪烁犹如镭射的光芒。

  然后,我就发现了警车。

  两辆警车。

  当天的第二批警察不知何时,已经等候在了门外。

 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,身后不远处,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,让我心头一直不安的感觉变成了现实。

  给老子把门守好!哪个都不许出去!

  回头看去,金子军带着十来个穿浴场保安制服的人站在了身后。

  身前大门外也传来了繁杂的脚步声,金子军方才留在门外的那几车人也飞快下车,堵在了门前。

  兄弟们,办事!

  地儿随之响起的大喊声中,我们留在门外的兄弟,也同时从几辆客车上面潮水般地涌下,汇集到了门口。

  刹那间,原本空旷的浴场大门,已经被两派左右对峙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,就连空气中都仿佛充满了硫磺与血液的气味。

  身边险儿已经松开了始终扶着大海的手,接过了大海手里的枪。

  原本还算平静的局面,变得一触即发。

  周围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中,我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毛发都如同过了一层静电,遍体酥麻中,我整个人彻底平静了下来。

  扭过头,透过简杰和小敏的肩膀,我向着身后看去。

  短暂的目光接触之后,金子军在身后众多保安的簇拥之下,举步朝我走来。随着彼此距离的越来越近,他隐藏在眼神深处的那抹得意和怨毒,也随之无所遁形,清晰无比的摆在了我眼前。

  当内心的恐惧变成了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之后,我一直紧绷如同千万根钢丝般勒住了自己的神经,反而彻底放松了。

  终于,金子军停在了离我大约四五米距离的地方。

  原本我想说两句什么,或是给彼此一个台阶,或是正式宣战。但是转念一想,却都咽了下去。

  因为,在这样的场合之下,什么样的话语都已经多余,金子军的肢体语言已经很明确地告诉我,除了一战,别无选择。

  那么,既然要战,我又何必多言。

  只是,这一战之后,我的一切,我处心积虑,机关算尽而得到的这一切,还会剩下几何?

  强烈的异物感充斥在喉间,我再也忍不住轻咳了一声。

  就那样,与金子军对视着,轻咳了一声,咳声之干枯晦涩让我自己都感到了羞愧与脸红。

  金子军瘦若骷髅的脸上,浮现出了一丝笑意,骄纵残酷,鼻子两侧瘦削干枯的皮肤在笑容下叠成几道,状如刀痕。

  胡钦,你当我这里是菜市场啊?

  金子军的话语传来,仅仅只是稍微一顿,不曾给我留下任何做出反应的时间,他的声调蓦然提高,几乎是大吼着对着我说:哪个闹事的,给老子矮起(黑话:跪下的意思)!!

  怎么搞?

  小杂种,你要怎么搞?

  搞死他!!

  起此彼伏的叫嚣声,在金子军的突然发难之后,从我们两各自身边的人群中爆发了出来。

  那一刻,我居然毫无来由地体验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恍惚感觉,如梦似幻,我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处在风暴的中心,可也同样清晰地感到好像面前一切都与我无关。

  就好像是一个梦,梦里面的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;又好像是分离出了两个我,一个我面对着眼前一切,而另一个我,正在观察着那个面对一切的我。

  看着身边地儿、贾义等人爆吼时脖子上的青筋,看着小二爷不断闪烁的眼神,看着险儿在松开搀扶着大海的手时,那紧抿的双唇,凸起的腮帮。

  这一幕幕,我突然觉得无比陌生,陌生到好像穷我一生,都未曾见过。

  我只是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君口中那个遥远的国度里的那片薰衣草田。

  花开似锦,岁月安详,她坐花间。

  朦朦胧胧中,那个飘然物外的我,看着自己拉开了提包的拉链,将放在里面从

  不离身的手枪拿了出来。

  然后,我抬起头来看着金子军,用一种冷静得让自己都感到有些嚣张的语调,笑着给他说:金子军啊金子军,你个老杂毛,你硬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和我作对啊。你想要怎么搞唦?警察在这里,老子这么多人,你啃老子一口啊,你咬老子的卵子啊?我捅你的娘!

  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,破釜沉舟硬碰硬的说话,无疑像是一把火,彻底点燃了兄弟们早就已经沸腾的热血。

  地儿、贾义、小黑、险儿,无一例外,每个人都变得极度狂躁起来,站在最前面的几个,甚至已经开始蠢蠢欲动,想要动手了。

  金子军的脸上青了又白,在他身边人的纷纷反击声中,他却一言不发。

  我死死盯着他,像是一只狩猎的豹子一般,等待着金子军再也克制不住的那一刻来临,

  没想到,金子军居然没有爆发,他又一次笑了,笑的春风得意。

  然后,我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另一片响动声。

  搞什么?你们想搞什么?

  都给我站好!

  老实点,莫调皮啊!

  搞什么?想打老子,袭警啊?来,我给你打啊?

  几句和流子说话语气完全不同的喊话声过后,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快速从大门方向朝我们这里跑来。

  扭头看去,在方才那位始终站在金子军旁边的神秘中年男子带领之下,十来个警察分开门口人群,飞奔而至。

  事后得知,原来那个神秘男子正是水云天所辖片区派出所的所长。原本今晚,不是他值班。所以,第一批警察在接到报警之后赶来的时候,领头人是一位副所长。

  但是,他现在赶到了,不在他值班的时刻赶到了,且还带着手下的全部警力。

  这本来就是一个贫穷的片区,在这样的片区里当警察,原本就不是一份好的差事。而金子军改变了这一切,金子军为这个片区带来了滚滚财源。

  财源滚滚的片区,所长的生活当然也会更惬意。

  在一个权力没有制衡的社会体制下,要想钱和权不成为朋友,几乎和让公民活得像公民一样难。

  金子军深谙此道。

  那伙警察对着我们走了过来,小二爷移动脚步,迎了上去,刚想开口说话。

  你给我让开!!!

  那位中年人却率先开口了,一脸铁青,公正严明地伸出手指对准了小二爷。

  小二爷呆在了当场,中年人转而一指大海,对着手下人说:这个人,抓起来!

  你敢!!

  你他妈的动一下试试看?

  人群里面爆发出了针锋相对的怒喝与刀刃碰撞的声音。

  被阻挡的警察也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手枪。

  哪个敢动,就是袭警!

 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局面,因为,我一直都在小心翼翼,苦心积虑地避开这种局面。

  我怕过很多人,莫林、黄皮、老鼠、三哥、龙云、葛朝宗、金子军,但如果这些人把我逼急了,哪怕是廖光惠,哪怕是那位我极为钦佩,号称是人中龙凤的胡少飞,我也未必不敢亡命斗一下。

  但,我知道,什么是绝对不能得罪,绝对不能斗的。

  杜月笙说过,我们这样的人,只是夜壶。

  不管表面上看起来,我们有多风光,多厉害。在别人眼里,我们都只是个夜壶,是让他们撒尿的东西。

  尿撒完了,只要轻轻一脚,想把我们踢多远就能踢多远。

  当一个鸡蛋去砸石头,就算你站在了鸡蛋这一边,鸡蛋还是注定要粉身碎骨。

  我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,这样的情况下,我绝对不想出头。

  但是很可惜,我却不得不出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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